獐子岛居民曝播苗掺假链条 官员及公司高管否认
2014年11月8日,獐子岛深海养殖区,工人乘坐大货船,将扇贝苗撒向海里。新京报记者 秦斌 摄 最近两周以来,资本市场上最大的难题,是解答“獐子岛的扇贝去哪儿了”。 10月30日,大连獐子岛渔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受北黄海冷水团异常等灾害影响,公司超过100万亩海域内的虾夷扇贝绝收,今年前三季度将巨亏8亿元。11月6日,证监会宣布,正在对獐子岛的相关情况进行核查。 “造假”、“蓝天股份第二”,资本市场上对獐子岛的质疑不断。新京报记者近日实地走访发现,獐子岛周围岛屿的扇贝养殖业,并未遭受冷水团的影响。 记者接触到的部分居民称,他们并不同意冷水团致灾的说法。“绝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他们称,播苗和采购环节均有造假。獐子岛镇官员及公司高管否认造假,承认管理方面有问题。新京报记者 尹聪 大连报道 居民被告知“不要乱说” 獐子岛镇的居民拥有居民和上市公司股东的多重身份。但当面对獐子岛集团的巨亏疑案时,多数人显得“小心翼翼” “獐子岛集团这次要是倒了,我们老百姓该怎么办?”11月7日,獐子岛上的一位村民说。 连日来,在这个大连以南104公里的海岛上,村民之间的话题,总绕不开有关獐子岛集团的现状和命运。无论是在早晨6点的客运码头站,还是村民夜晚在家看电视时。 事情缘起于10月30日獐子岛集团的公告。当日,这家上市公司发布公告称,对105.64万亩海域的虾夷扇贝放弃采捕,进行核销处理;另对43.02万亩的虾夷扇贝存货计提跌价准备。经一系列会计处理后,今年前三季度,獐子岛集团将亏损8.12亿元。 在獐子岛镇的几位官员看来,村民关心獐子岛集团巨亏,属分内之事,“毕竟镇上的每个人,都是獐子岛集团的股东”。 公开资料显示,獐子岛投资发展中心是獐子岛集团的第一大股东,另有褡裢、大耗、小耗三个经济发展中心,也位列獐子岛集团前十大股东。四者均属于集体所有制企业。其中,獐子岛投资发展中心由獐子岛镇政府出资设立,另外的三个经济发展中心,则由对应的三个村委会持有股权。换言之,即獐子岛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为獐子岛镇政府。 公开报道显示,獐子岛集团未进行产权改革前,属集体公社。有村民追忆,他20岁左右就为公社出海捕捞,“起早贪黑,甚至差点死在海里”。 据獐子岛镇集体经济管理委员会主任张敏介绍,目前全镇1万多名居民,每年每人均可收到1400元的股权收益金。此外,一些老年人,每月还能拿到700元的退休金。张敏称,这部分资金,均系从獐子岛集团分红而来。 由此,岛民们拥有了多重身份—既是獐子岛镇的居民,又是上市公司獐子岛集团的股东,有的还是獐子岛集团的职工。 但对百万亩海域绝收这样攸关切身利益的事情,岛上居民的讨论“小心翼翼”。数名村民私下告诉新京报记者,“不能乱说话”。一位獐子岛集团员工的家属则称,公司内部也下达了“封口令”。 “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11月4日,记者欲向一位身穿蓝色制服的獐子岛集团员工咨询时,该员工赶紧摆手说。而一位村民在接受采访前,首先约定“不要询问姓名”。还有一位村民,把受访时间定在了晚上10点多。 在村民看来,岛上紧张的空气是“由上面制造”。11月4日,一位村民称,他刚从村里开会回来,“会议精神是,不能传谣,要传播正能量”。 连日以来,獐子岛电视台在电视里播放《海岛新闻》。新闻的主要内容是11月2日镇政府组织召开的会议。参会人员包括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居民代表,以及一些獐子岛集团的老员工。 “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要少一些指责,多一些包容。”一位獐子岛镇政府的主要领导号召说。另一位官员在讲话中称,“獐子岛集团如果从此以后一蹶不振了,那对谁有好处?”几个与会代表先后发言称,“不能怨恨哪一个人”,“只要齐心协力,不说8个亿,就是18个亿,也能奋斗回来”等。 11月4日下午,獐子岛广播电视台还播放了一段“应对媒体”的讲座视频。其中的一段内容为“应对媒体时应掌握的技巧”,比如“有些事可以讲,有些事是可以不讲的”。 “我们没有捂着盖着,也不怕说。”11月7日,当被问及镇政府是否下过封口令时,张敏回应称,镇上只是告诉老百姓,“冷水团的事情搞不懂,先不要乱说,不要乱给媒体讲”。 “冷水团”疑云 “冷水团”被獐子岛集团认定为导致百万亩海域绝收的祸首,但不少居民、养殖户均表示从未听说过冷水团。与獐子岛播种海域邻近的岛屿也未出现因冷水团影响产量之事 “冷水团发生异常”,在10月31日的灾情说明会上,被獐子岛集团认定为导致百万亩海域绝收的祸首。 獐子岛集团曾向投资者“科普”,黄海冷水团指夏季位于黄海深底层的低温水体,其主要特征温度低且温差大,盐差小。 “我跟大海打了五六十年的交道,从来没见过冷水团。”一位年长的村民称。一位七八十岁的村民说,他干过养殖扇贝苗种、出海捕捞等各种工种,“哪里有过冷水团?” 新京报记者在獐子岛以及周围岛屿,随机采访过十多位居民、苗种养殖户和渔业工人,年龄层次涵盖二十岁至八十岁。绝大多数人均表示,生平从未听说过冷水团。只有一个人说,他以前听说过冷水团,“大概是在上世纪80年代”。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冷水团。”獐子岛镇党委宣传委员赵志卫说,獐子岛集团出事后,他把冷水团的特征回家描述了一下,“家里老人说确实存在这种现象”。 “以前老百姓可能见过冷水团这种现象,但不知道叫什么。”赵志卫说。 10月31日的灾情说明会上,獐子岛集团的高管形容称,冷水团来得突然,来得巨大,“几十年一遇”。而獐子岛镇党委书记石敬信称,根据獐子岛镇所在的长海县政府的信息,长海县“其他区域也存在不同程度的受灾情况”。 检索地图可知,獐子岛以北是大、小长山岛,二者之间的直线距离约20公里;獐子岛以东为海洋岛,二者之间的直线距离近36公里。 一位长山岛的扇贝养殖户向新京报记者称,他周围的养殖户均没有受到冷水团影响,相反“今年的扇贝长得肥,量也多,可能是最近几年收成最好的年份”。 今年7月20日,长海县政府官网刊文称,小长山乡的虾夷扇贝养殖进入收获期,预计年内产量同比去年增产三到四成。 据当地人介绍,大、小长山岛养殖虾夷扇贝的方式与獐子岛存在差异,前者主要以浮筏养殖为主,集中在较浅的海域;而獐子岛主要是深海底播虾夷扇贝。 按照獐子岛集团的说法,黄海冷水团主要盘踞在50米等深线以下。 与獐子岛底播方式最接近的,是海洋岛。据海洋岛所在的海洋乡政府一位负责人介绍,海洋岛上,虾夷扇贝的底播养殖,主要是由一家叫做海洋岛水产集团的民营企业经营。海洋乡政府内的底播海域分布图显示,海洋岛水产集团的底播海域,与獐子岛集团的海域接壤,部分海域还“犬牙交错”。 海洋岛水产集团一位养殖负责人拒绝了记者的采访。他称,一直以来,两家企业都是同行业主要的竞争对手,“在这个关头,对獐子岛的事情不方便评价。”但一位捕捞扇贝的工作人员称,今年海洋岛集团的扇贝捕捞量,较为可观。 前述海洋乡政府负责人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从网上看到獐子岛受灾的消息后,赶忙与海洋岛集团进行了沟通,得到的反馈是“海洋岛集团2012年底播的扇贝,今年收成非常好;2011年底播的扇贝,虽然产量有所下滑,但没有像獐子岛那么严重”。 而此次獐子岛绝收的海域中,既包括119万亩2011年的底播海域,又包括2012年的底播海域29.56万亩。 一份数据显示,海洋岛集团2012年的底播扇贝,亩产约40公斤。另据海洋乡一位主管海域使用金的官员透露,截至目前,海洋岛集团没有上报过灾情,也没有申请过减免海域使用金。 獐子岛官员否认投苗掺沙 有部分獐子岛居民认为,2011年底播时所投的苗种里,掺杂了石块和沙子,但獐子岛镇官员否认了这一说法 比起獐子岛集团将绝收原因归咎于“冷水团”,部分獐子岛居民认为,此次百万亩海域“颗粒无收”,“绝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冷水团一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位长期关注獐子岛集团的当地居民称。 据《第一财经》报道,11月3日,有獐子岛集团的捕捞队员称,2011年底播时所投的苗种里,掺杂了石块和沙子,“2011年底播的苗,有40%的水分”。 十多位獐子岛居民和前员工,亦向新京报记者表达了“投苗掺假”的观点。一位与獐子岛集团员工接触密切的居民称,外界所传“宣称投1000只苗,实际只有200只”的说法,所言非虚。 据了解,獐子岛底播虾夷扇贝的苗种,是在每年的11月至12月进行。獐子岛镇一位党委副书记称,每年獐子岛集团和镇上,都会组织上千人参与“底播大会战”。 新京报记者在獐子岛采访期间,正值獐子岛集团在部分近海底播苗种。记者获准乘坐一辆快艇,参观了底播过程。 赵志卫介绍称,底播苗种的大型船只,主要是獐子岛集团从福建等地租赁。而在海洋岛时,一名底播工人称,他们的底播船亦受雇于獐子岛集团,是由山东荣成赶来的。 底播之前,数艘渔船先将收好的苗种,运送至底播船。而这些苗种被盛放在一个白色的筐里。待收集到足够量的苗种后,底播船开向底播区域。开至指定海区,几名底播工人搬起白筐,将扇贝苗种倒进海里。前述底播工人称,一艘船上有十几个工人,他们往往从下午开始工作,直到晚上10点多才能结束。 有统计显示,一艘底播船一天的底播面积可达2000亩,底播苗种数量超过1000万枚。 “底播这么大的工程,参与的人数非常多,怎么可能作假?”前述獐子岛镇党委副书记称。赵志卫则指着盛放苗种的白筐说,筐子周围都有网眼,“掺了沙子的话,肯定就漏出来了”。 近日,獐子岛董秘孙福君否认了“投苗掺沙”的报道。更早的10月31日,獐子岛董事长吴厚刚称,底播苗种数量,“有据可查,有据可依”。 扇贝绝收被指祸起内部 据当地居民称,苗种掺沙,始自公司内部的采购环节,其中存在弄虚作假的现象。对此,獐子岛镇集体经济管理委员会主任张敏称,绝收事件中有管理方面的原因,但各个环节占比多少尚无法确定 獐子岛接连否认投苗过程中掺沙,意在回应外界对其“公司层面套取募投资金”的质疑。据十余位当地居民称,苗种掺沙,始自公司内部的采购环节。 近日,接受新华社专访时,獐子岛董事长吴厚刚称,2011年底播的苗种,公司自己培育的占10%;从旅顺、海洋岛、大长山、小长山等地养殖户处采购的,占90%。 综合当地居民的说法和公开报道,海洋岛向獐子岛集团供应了相当部分的苗种。多位当地人指称,2011年前后,在海洋岛负责收购苗种的,为吴厚刚的弟弟吴厚记。资料显示,吴厚记时任獐子岛集团养殖事业一部副总经理。 2012年,《每日经济新闻》曾报道,扇贝苗种采购环节存在弄虚作假的现象。报道称,收购苗种的业务人员,与养殖户达成私下协议,“每个筐里都压着砖头”,“每1亿元的苗种,实际可能只有6000万”。 海洋岛的一位个体养殖户孙明(化名)称,他听说过此类事件的发生,“2011年前后,底播船上只有几个獐子岛的正式员工,其他的都是外来的劳务人员,一些事情比较好操作”。 据孙明介绍,由于扇贝苗个头小、收购量大,獐子岛收购苗种时,往往采取抽检的方式,“比如抽出一筐的苗种,数一下有多少合规的,以此为标准,数数一共有多少筐,乘起来就是整体的数量。” 综合多位受访对象的说法,如果养殖户打点好与收苗人员的关系,收苗人员会专挑养殖户事先安排好的苗种筐进行抽检,并多计算合规数量。 对一些“注定”被抽检不到的苗种筐,养殖户在筐的底部放上沙子、海菜等异物,“滥竽充数”,“反正这些抽检不到”。 孙明说,底播船结束收购苗种后,从海洋岛出发行驶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达底播海域,“这时已经是晚上了,苗种往海里一倒,里面究竟有什么,谁都不知道了”。 另一位养殖户有亲身经历。该养殖户称,2011年前后他卖苗种时,同样是一个计量单位,“獐子岛的收购人员,只给我计30多只苗种合格,而别人家的却能达到100只以上”。 至于这些“潜规则”如何操作,当地一位消息人士张光(化名)说,他曾目睹海洋岛养殖苗种的老板,宴请獐子岛集团负责收苗的业务人员,“饭后还前往了娱乐场所”。 一位獐子岛集团的前员工告诉新京报记者,他的一位亲属曾参与过收苗,“底播船停下后,就有养殖户主动送上中华烟,甚至是现金”。 在张光看来,2011年的收苗环节存在猫腻,已是整个獐子岛“公开的秘密”。 公开报道显示,海洋岛的一位养殖大户,2011年向獐子岛集团销售了2000多万元的苗种。新京报记者致电该养殖大户,在表明记者身份后,该养殖户随即挂掉了电话。 前述海洋岛乡政府负责人,对当地养殖户向苗种里掺杂物的事情,称“不知道详情,但有所耳闻”。据该负责人了解,最近两年,獐子岛集团在海洋岛上负责收购苗种的管理人员,“几乎全换了”。 据记者了解,众多獐子岛居民所诟病的“采购猫腻”一事,集中爆发于2011年前后。而本次绝收的百万亩海域,正是在2011年底播。 11月7日,獐子岛镇集体经济管理委员会主任张敏说,平日里,他也听到过周围群众对“采购环节”的议论。 “没有问题是不现实的。董事长也承认,这次绝收事件中也有管理方面的原因。”张敏称,至于管理方面的问题,到底是出在苗种收购环节还是底播环节、各个环节占比多少,尚无法确定,“以后相信有关部门会进行调查处理。” “这次导致绝收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冷水团。”张敏说。 延伸 中科院海洋研究所澄清:“定灾证明”实为会议纪要 称会议纪要未涉及灾害和扇贝死亡问题 作出“冷水团异常”结论的,是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根据獐子岛10月31日出具的公告,“经过交流和讨论,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专家对獐子岛海域底播虾夷扇贝亩产下降的原因达成共识。” 公告显示,中科院海洋研究所认为,2014年1月至8月,北黄海冷水团强度减弱,水温日变幅度加大,较大的水温日变幅会对虾夷扇贝的生长、存活产生影响。该分析被獐子岛引用为“存货核销和计提跌价准备”的最主要依据之一。 11月7日,中科院海洋研究所相关负责人对新京报记者称,“对獐子岛提到的定灾证明,我们的解释是,这只是一个会议纪要,因为不管是学术会议、项目会议都是有会议纪要的。会议纪要里面说得很清楚,没有涉及灾害,也没涉及扇贝死亡情况。” 外界质疑,长期以来,中科院海洋研究所与獐子岛合作密切,由其为“冷水团”背书有失客观性。 新京报记者查阅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官网发现,双方有很多项目合作。 本次绝收事故发生前的9月13日,獐子岛与中科院海洋研究所达成了“海洋生态养殖联合实验室二期”项目的合作协议。该项目由合作双方各出资500万元。 此前的2009年至2012年,中科院海洋研究所以“黄海海洋观察站建设”项目为支撑的课题研究中,獐子岛渔业集团便提供了450万元的科研经费。更早之前的2008年4月,双方共同成立了“海洋健康养殖联合实验室”,其后更有多项合作项目,连獐子岛2010年度的半年工作例会都在海洋所召开。 11月5日,獐子岛公告称,已收到长海县政府下发的批复。“鉴于獐子岛集团深水底播海域遭受自然灾害、经济损失超过正常收益60%的实际”,长海县政府依据相关规定,同意免收獐子岛集团深水底播受灾海域的海域使用金3500万元。 11月6日,长海县政府办公室相关负责人告诉新京报记者,作出免收决定,是依据财政部、国家海洋局出台的《海域使用金减免管理办法》第五条第三款之规定。该规定称,遭受自然灾害或者意外事故,经核实经济损失达正常收益60%以上的养殖用海,可依法减免海域使用金。 新京报记者向该负责人提出,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已否认“出具的会议纪要可作定灾证明”,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如何认定獐子岛确实遭遇了自然灾害?该负责人称,“这个情况我不了解”。 新京报记者 尹聪 郭永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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