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1000万留守儿童难见父母 妈妈已成词汇
贵州黎平孩子们拿到故事盒子 孩子们收到故事盒子高兴的样子 “上学路上”在云南迪庆 “上学路上”组织的大地音乐会 文/本报记者 杨洋 虽然,这些孩子生活在遥远的地方 这些故事发生在遥远的天边 但当你把目光投向他们的时候 你的心会不会狠狠地酸了一下? 贵州省大山深处,12岁的罗晶和几个十一二岁的留守女孩凑在一起,用手机对着大山拍照、聊天。有人问:“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一个女孩不假思索地说:“命。” 穿着红衣的罗晶说:“人生苦短,快乐最重要。我喜欢过年,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另一个女孩儿回道:“我不喜欢过年,因为年后爸妈就出去打工了。” 罗晶憧憬:“我想当最小。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几个女孩儿纷纷赞同,随后又异口同声地嬉笑道:“我没这种命啊,我没这种命。” 声音在山谷中越发的清晰。 贵州省普安县高棉乡棉花村,一共有200多人的布依族村寨,几乎所有青壮年都外出打工。罗晶就读五年级,父母外出务工,现与爷爷、奶奶和弟弟一起生活。“不到一岁,母亲就把我放在家里外出打工,只要她不在,我看见她的鞋我都会哇哇大哭起来。”罗晶用手掌摩挲掉在脸上的眼泪。 这是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导演周浩为公益组织“上学路上”拍摄的公益短片的情节。 2015年6月,公益组织“上学路上”发布了《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与反映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的纪实文学、纪录片、摄影展一起,多维度反映了中国当下6100万留守儿童的心理状况。“当留守儿童仅仅作为一个词汇存在,我们对那个群体知之甚少,却有着丰富的想象。这次,是该从想象走向真相的时候了。”“上学路上”的发起人刘新宇说。 高危样本 近1000万的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爸妈 她,是一个留守女童,家住西北,妈妈独自出去打工,她和爸爸留守老家。她有一年以上没见过妈妈了,并且妈妈也很少联系她,一年也就一两次甚至更少。她的学习不好,每天因为没什么作业而无所事事。 —这样的孩子是严重心理问题的高发人群,恳请当地学校、老师、公益机构和民政相关部门重点留意、首要帮扶。 这是《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2015)》通过数据汇总,描述出的留守儿童高危样本。 2014年10月至12月,为了深入了解留守儿童心理状况,“上学路上”公益组织与北京师范大学科学传播与教育研究中心合作,由中心副主任李亦菲主持,对中国东部、中部、西北、西南的六省农村地区的留守儿童进行了问卷调查。重点分析有哪些因素对留守儿童心理状况产生影响。 调查共发放问卷2218份,回收有效问卷2131份。调查重点从与父母见面和联系的次数、学习、娱乐情况与情绪等几方面,了解农村留守儿童的生活与心理状况。调查得到了一些之前不为所知的留守图景。 1000万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爸妈。调查显示,有15.1%的留守儿童,也即近1000万的孩子一年到头根本见不到父母。这与普遍认为的留守儿童至少在春节能够见到爸妈的印象完全不同。而根据调查显示,如果保证不了每3个月见一次,孩子对现在生活状况的焦虑,即“烦乱度”会陡然提升。 260万孩子一年接不到父母一个电话。调查结果显示,一年连一次父母的电话都接不到的孩子有4.3%,即260万。一年只联系一两次的有885万;三个月一次的有1519万。从调查数据看,与父母的冷漠相反,只要每周保持跟孩子1-2次的联系,孩子的“烦乱度”会有非常明显的下降。 调查结果还显示,留守儿童心理危险指数从东到西明显上升。其中西北最为严重。根据调查结果,妈妈无论是单独外出打工,还是爸妈都外出打工,孩子的心理状态都要明显差于父亲外出,特别是妈妈单独外出,这种差距更为明显。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完全没有作业的孩子,心理状态最差。整天玩耍的孩子烦乱度最高。女生无论是烦乱指数还是迷茫指数普遍高于男生。 综合这些结论,白皮书得到了一个形象的留守儿童高危样本。“上学路上”试图按图索骥,找到可以帮助留守儿童心灵的途径。 一片灰黄 曾怀疑留守儿童“心理问题”是个伪命题 “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眼前爸妈的影子是比较少的,眼前是一片灰黄。五年级时爸妈在家里,我们离学校很远,每周放学回家我爸都会在半路上来接我,这阵子我很快乐。我的家庭就是这样,没有红,没有绿,眼前只有一片灰黄。” 这是留守儿童李小凤的一篇作文,文中两次出现的“一片灰黄”(出处是季羡林回忆自己童年的文章)深深打动了留守儿童纪实文学的作者关军,他说,这是第一次,他听到了那些“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学生的心声。“它们如同来自地壳的深处,在庸常的生活里被埋压,被隐藏,被忽视。” 2014年12月至2015年3月末,受“上学路上”邀请,关军深入甘肃某边远山区的乡村学校和乡村家庭,用100多天的时间,与留守儿童朝夕相处,完成了6万字的纪实文学—《一片灰黄》。 在出发之前,关军至少向4位青少年心理学方面的行家请教留守儿童问题,并把要点存进手机,留守儿童心理不健康的表现: 1.自杀伤害,比如自杀(有调查显示,35%的留守儿童有自杀倾向)。 2.暴力倾向(根源是对父母的愤怒,通过攻击他人或暴力电子游戏释放)。 3.其他问题(早恋、沉迷网游、偷东西、学习态度差)。 试图“发现留守儿童面临的真问题”的关军,在开始的两个月,没有任何收获,他甚至给发起人刘新宇发来短信,怀疑留守儿童“心理问题”是个伪命题。 “外界想象出、塑造出了留守儿童的形象。我之前是带着这种想象来到村子里的。”关军说,本来不想用采访,只用观察的方式完成报告文学。但是很快发现实际情况与想象完全不同。“他们看起来很高兴,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很多问题是非常深层的,要通过很长时间的交流才能体会到的。” 没办法,关军和学校的老师商量,给孩子们布置了一次“我想要的那种家庭”的作文。在作文里,关军第一次感受到了孩子们的内心。三个班级的作文陆续收上来了,是100多个孩子对理想家庭的描述。在此之前,好几个和关军关系好的同学都说:“不想写。”这让关军意识到,题目设定虽然尽量委婉,还是有它残酷的一面。“我告诉他们,可以不写,没关系。”关军说,几个人最终都写了,一个单亲孩子写了名字又涂掉了。 关军在笔记本上抄录了几位同学的作文— 每一个孩子都需要爱,如果没有爱,你会有勇气快快乐乐地生活吗? 父母在我和弟弟童年的印象里很模糊,几乎看不清它(他)们的面貌。所以,我只希望父母能够多陪陪我弟弟,他现在还很小,更需要父母的陪伴。就算经济不好,只要家人在身边,就会成为人间天堂。不要让孩子的童年里你的模样是看不清的。不要每年只在外面挣钱,聚少离多,我不求太多,只求在团员(圆)节时,一家人可以在一起。 我想要的那种家庭,父母不会在(再)为家庭的生活开支问题而苦恼,而会抽出时间陪我,能重视我的学习问题和行为。 现实就是现实,世界没有如果,也不会有如果,我与其在这里幻想,不如来珍视这与我想象中完全相反的世界。 刘新宇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一边挠着头一边表情痛苦地说:“我看不了几篇就受不了了。”他依然记得作文里孩子们的话:“爸妈出门打工,就像我自己最好的东西被拿走了,还被弄坏了。”他无法想象,留守儿童嘻嘻哈哈、风平浪静的表情背后,内心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和压力。 据全国妇联最新调查显示,全国有农村留守儿童6102.55万,占全国儿童总数的21.88%。大约有34%的留守儿童有自杀倾向,19%的孩子做过自杀计划,9%真的实施过自杀。另外有70%以上有程度不同的心理问题。 触目惊心 妈妈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词汇 与关军一样受邀参与“上学路上”活动的自由摄影师刘飞越,2015年3月份到了村子里,他说:“我能帮助他们(留守儿童)的也许就是拍下来,把真实情况反映出来,让社会去关注。”刘飞越接触了很多家庭,很多家庭都是单亲,家庭组织破裂。 有一天下午,他去一个家庭拍摄,有三个女孩和爷爷生活在一起。老大六七岁、老二四五岁、老三只有两岁。拍摄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爷爷接了电话就把电话给了大女儿。大女儿正在逗小女儿玩,接了电话,妈妈问她:“想妈妈没?”她马上说:“没想。”妈妈说:“没想吗?”大女儿赶紧改口:“想了。”然后把电话放在边上,一边逗小女儿玩,一边哦哦地应付妈妈的叮嘱。爷爷把电话给了老二,老二把电话往边上推,一句话也没说。爷爷一看,就把电话给了老三。老三只有两岁,爷爷让她叫妈妈,她就叫“妈妈”。 刘飞越说:“其实妈妈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词汇,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在想,思念母亲的孩子对母亲在过年回家是有盼望的,而我看到的这三个孩子连盼望都没有,她们已经习惯没有父母的生活了,这在我看来是最可怕的。” "上学路上’做白皮书计划是个无奈之举。留守儿童早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了,这么久的社会痼疾,早就该有研究组织把这个问题研究透了,而公益组织该做的只是应对策略和公益产品。但是我们查对留守儿童的学界研究,真的很匮乏。”发起人刘新宇说。 供需不对接 留守儿童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刘新宇有一次到甘肃农村看望留守儿童。他见到孩子家里的柜子顶上挂着两个崭新的蓝色小书包,孩子却背着另一个书包。询问下得知,两个蓝色书包都是公益组织献爱心送来的。孩子身上背的是母亲在深圳打工花了上千元买来的书包。 “好着哩,好着哩,我们的娃都好着哩。”刘新宇回忆当地校长对志愿者们说的话。他发现,留守儿童家庭条件往往不差,目前学校里基本都有营养午餐,贫穷已经不是留守儿童面临的主要问题。 在进行公益活动时,他也时常会碰到其他公益组织的志愿者,基本是送书包、送衣服、送文具,却很少有人会问孩子们需要的是什么。 关军在深入乡村时,遇到了一次“献爱心”。校长说,衣服到了。班级里的孩子便来到一间教室里,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对送来的衣服挑挑拣拣。关军问,这样的帮助能帮到你们吗?孩子明确地告诉关军,“帮不到。” 刘新宇还曾见过有基金会捐助了暖风机,却被压在学校的仓库里从来没有用过。因为村子里交不起电费。“供需的路径压根就没有对接上,本来有限的公益资源就这样耗散掉了。” 留守儿童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帮助?“上学路上”选择了阅读—他们为留守儿童录制了“故事盒子”,希望通过有声阅读的方式改善留守儿童心理状况。 这一选择,首先基于《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的一项调查结果“阅读会改善留守儿童的心灵状况”。 这一选择,更基于发起人刘新宇的生活感悟:因为创业艰苦,刘新宇有一段时间回家很晚,中断了给儿子的睡前故事。一天晚上,儿子拿着iPad ,让刘新宇给他录一个故事。儿子的需求,让刘新宇意识到:可以用录制故事的方式,安抚留守儿童的心灵。 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曾给出一组数据:近年来,我国各级法院判决生效的未成年人犯罪平均每年上升13%左右,其中留守儿童犯罪率约占未成年人犯罪的70%,而且还有逐年上升的趋势。这是刘新宇不愿意提及的事实,他不愿留守的孩子们感到和别人不一样。刘新宇说:“我们实际上是帮我们自己。”用不了几年,6100万留守儿童中就会有一部分孩子长大成年和父母一样进入城市打工、生活。 时间紧迫。刘新宇一直希望,用最短的时间让更多的留守儿童听到“故事盒子”。在他看来,阅读是一种武器。“用武器扫除心理阴霾,不再把死亡当成梦想。”这也许是妥协后的办法,刘新宇说,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几千万的孩子需要几千万的人来解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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